我中心杜晶晶副教授赴英见闻随笔发表

撰稿: 编辑:宣传中心 王童 龚烨 发布时间: 2019-01-16


   日前,我校两岸语用中心副主任杜晶晶副教授参与编写的《英国语言生活见闻录》正式出版(邹煜、刘洪东主编,商务印书馆,201812月)。该书为国家语委、国家留学基金委“语言文字中青年学者出国研究项目”首批学员的访学研究成果汇集。以“见闻”为线索,串联起首批学员们走进英国语言社会生活所进行的学术研修成果,是一部结合学术访谈、实地调研、走访观察的学术见闻随笔集。全书分为“观察”“对话”“体验”三编,收录十二位成员的见闻随笔及调查实录。中国语言大学李宇明教授为该书写序评价为“所见所闻皆学问、一言一语总关情”。


         

               

                          


   杜晶晶副教授的《保护、珍视与宽容:英国的语言国策与民“声”》收录入“随笔”编。该文以威尔士、苏格兰、英格兰三地的语言教育政策为聚焦点,以民众对语言教育政策的观感与反馈为材料,以旁观者的角度描绘了英国的语言国策及其所带来的社会影响。


附文:保护、珍视与宽容:英国的语言国策与民“声”



保护、珍视与宽容:英国的语言国策与民“声”


杜晶晶


    英国的应用语言学渊源深厚,其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研究在当今学界很有影响。他们的语言政策的理念对民众的语言生活可以产生什么影响,这是作为一名语言学研究者特别感兴趣的地方。就“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研修的这三个月里,理论课程与游学观察行程紧凑,虽然匆匆路过、短暂停留,但在这三个月里高密度接触的语言学家、教师、学生,路人、旅客、商贩,这些普通的英国民众带给我很多感动和体悟,其中感触最深的就是语言政策的理念对民族文化延续与民族认同感的影响。


英国本岛包括三个地区,威尔士、苏格兰和英格兰。从英联邦的历史来看,三个地区的地位并不相同,威尔士是被征服区,苏格兰是协议联合区,英格兰是主体。不同的历史背景与联邦地位,使得三个地区发展到今天从政治、文化到教育都实施着各具特色的政策。威尔士与苏格兰对自己的语言和民族文化有着高度的自省力、危机感与自豪感,在与英格兰融合、竞争的过程中,如何保持、继承与发展语言与文化是这两个地区语言政策理念要解决的重要问题。作为主体的英格兰地区,虽然语言和文化都处于强势地位,但一样也要面对纷繁复杂的语言与文化融合问题,特别是如今又出现了多移民、多元文化共存的现状,如何平衡、公平地发展多元格局的语言和文化,是英格兰语言政策理念中的重要问题。三个地区,围绕同一个目标,执行不同侧重点的语言政策,在我这个旁观者看来,其效果颇有成效。

  

一、“保护”的威尔士语


公元1284年,威尔士全境被英国国王爱德华一世征服。1536年第一个《联合法案》颁布,英语成为威尔士的官方语言之一。此后,威尔士与英格兰从政治、经济、教育乃至文化方面都深度融合,英语也因其强势语言的地位得到了大范围推广。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人口流动和经济发展需求的作用下,威尔士语使用者越来越少。20世纪初,威尔士有一半的人口将威尔士语作为日常生活用语。20世纪末时,威尔士语使用者的比例下降到20%。威尔士人意识到要想保持本民族的文化特性首先要保护好本民族的语言,因此于1993年颁布了《威尔士语言法例》,1998年颁布了威尔士政府法例。国家、政府及民众形成了统一的有关威尔士语保护的意识。法例规定,公共机构应计划并实施一套威尔士语言计划,威尔士的议会、各地的委员会、警局、消防部门、健康部门都应将威尔士语作为官方语言来使用。明确规定威尔士5-16岁的学生都必须将威尔士语作为第一或第二语言来学习,各行政部门必须提供双语服务,交通标示也必须使用双语。这一系列政府行为赋予了威尔士语与英语平等的地位。根据威尔士语言局的普查数据,截止2001年的人口普查,威尔士地区能说以及有了解威尔士语的人口比例提升到50%以上,可以说威尔士语衰亡的步伐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减缓。特别是近期的一些数据显示,在威尔士年轻人会说、能说并愿意说威尔士语的情况正逐年增加,这与之前90年代推行的一系列语言保护的教育政策密切相关。[1](图一:威尔士海滨小城路旁的交通标识牌


威尔士地区经济发达、文化自足,本地居民对外来人口或游客都很友好,民风淳朴,他们非常乐意与客人们分享有关威尔士的历史与文化。当听说我们是来自中国的访学者后,街头遇到的散步老人非常热情地分享他认为的威尔士与中国相同的文化特征,红色与龙。(图2:卡迪加街头的威尔士历史纪念品商店;图3威尔士酒吧灯墙)在威尔士首府卡迪加,到处是威尔士语的牌匾、标识与徽章。一次被导航误导的路线中无意走进了卡迪加大学的法学院。没有守卫,也没有保安,课堂在一楼大厅的纱墙后就可以开设。我悄悄溜进课堂后排,也不见老师和学生诧异,仿佛司空见惯,有条不紊进行课堂的教授内容。那节课大约是在讲法学历史,老师用英语授课,期间夹杂了若干威尔士语词汇。静谧的大厅里,矗立着他们民族的法学奠基人雕像,雕像下部是他们对法理的庄重誓言,当然都使用威尔士语。(图4:卡迪加大学大厅)


语言濒临灭亡于民族文化来说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威尔士人对威尔士语的努力将它从灭亡的边缘上拉了回来。威尔士的语言政策经由教育与生活两个层面发生作用,保护的理念与措施正逐年显示效果。语言与文化本就是一体两面,相互影响。当本民族的语言成为人们生活的重要工具之一时,民族文化、民族自信与民族认同也在同步提升,经由语言所折射的文化认同是能够实实在在体现在民众的精神风貌上。当对自己的民族自信、自豪时,语言也同样会迸发出新的活力,并能够良性持续地发展下去。威尔士的语言政策是语言保护中十分典型的成功案例。


威尔士海滨小城路旁的交通标识牌                   卡迪加街头的威尔士历史纪念品商店



威尔士酒吧灯墙                                      卡迪加大学大厅


二、“珍视”的苏格兰语


苏格兰与英格兰1603年组成共主邦联,在1707年《联合法案》后,苏格兰成为现在的英国政治实体之一。苏格兰与英格兰从历史到现在一直都处在一种动态的、对立的、又难分难解的状态。经过1603年颁布的《联合法令》,1707年的联合议会,英语成为大不列颠的唯一官方语言,是教育和商业的使用语言。此后漫长的历史过程中,人口流动、经济发展、政治纷争以及教育变革,都使得英语在苏格兰地区逐步成为强势语言,而苏格兰本地的两种语言盖尔语、低地苏格兰语因使用人口和政治经济因素或退出了历史舞台、或逐步成为苏格兰英语。应该说,这里既有历史政治的因素,也有苏格兰语言自身发展、融合、演变的原因[2]。这种与英语既有亲缘关系,又有竞争现状的情况,使得苏格兰民众的语言生活展现出极有趣味的一面。他们对自己民族的语言既有着高昂的自豪感,同时又不拒绝使用英语,使用英语的同时又极为自然地对其加以改造,形成苏格兰英语。对本民族语言的保护虽然不像威尔士语有着法案的明文规定,但珍视的态度是从上及下所形成的全民族共识。


在赴苏格兰的路途上,到处可见苏格兰人对自己历史与文化的自豪之情。爱丁堡街头,苏格兰风笛人成为一种象征。哲学家休谟雕塑脚下,苏格兰人的口音与格子在风笛背景乐中交织成为一道别致的风景。苏格兰人对自己的文化爱得很是霸道,街道两旁的商店与标牌,密集地将“scotlandscottish”作为命名关键词,不是最好的,就是顶尖的,虽然是商家为了利润而做的噱头,但如此密集地命名也体现了本地人群对保持民族特点、地域个性的一种态度。(图5-6:爱丁堡街头商户牌匾)苏格兰人爱自己的民族文化与地域特点,同时也兼容并包,爱丁堡街头随处可见的旅游大巴上,(图7:爱丁堡大巴)往往标示着多国语言文字,旅游业聚集的地方会说汉语的商人不在少数。(图8:爱丁堡街头汉语招牌)在国际交流频繁的今天,苏格兰语并未像威尔士语一样能够完整保存下来,会盖尔语、低地苏格兰语的人群并非多数,绝大多数苏格兰老百姓日常的教育、经济、政治、生活还是以英语为主。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现象,生活以英语为主,而民族认同感又往往与民族语联系在一起。在考察中,遇到了一位个体商人,以卖苏格兰文化纪念品为生,他的母语为英语,会法语、德语、意大利语,甚至一点汉语,但在介绍自己的苏格兰裙时,盖尔语单词还总是时不时会冒出来,并成为他认同自己为苏格兰人的重要标识。无独有偶,在研修项目安排的一次小学参观中,遇到一位任教导主任的苏格兰人,他在对自己做介绍时,有些开玩笑地跟我们强调,他不是English,而是Scotish。问及原因,“因为我的口音是苏格兰英语的口音,我是苏格兰人。”如此理直气壮,不禁莞尔。


在强势语言面前,弱势语言所代表的民族与文化会特别引起人们的珍视情怀,光有珍视的意愿还不够,而将这种意愿所蕴含的情怀引导为全民族的自发拥护,珍视情怀会不自觉地贯穿到教育、生活和经济社会的各个角落。以强硬著称的苏格兰反倒以这种柔性的、潜移默化的方式继承、传播民族语言理念,与威尔士语言政策相比,同样也能够达到核心民族文化不断延续与认同的目的。


爱丁堡街头商户牌匾之一                              爱丁堡街头商户牌匾之二


爱丁堡大巴                                          爱丁堡街头汉语招牌


三、“宽容”的英格兰


英格兰是英国大不列颠岛上的主体,英语毫无疑问是英国本土的强势语言。官方语言所带有的政治、经济、文化和教育上的压倒性优势,对生活在英格兰地区的其他民族及其后代会产生极为强烈的影响。新世纪以来,英国的移民人口大规模上升,光谢菲尔德这样一个中型城市能叫得上名字的语言就不下百种,如列入伦敦、曼彻斯特、利物浦等其他核心城市,这个数字还会不断增长。如何能让移民在英语环境中获得语言身份、政治身份乃至于经济社会身份,这是英格兰语言规划与语言政策要解决的主要问题。但事实是,移民的二代、三代与英语的高度内化正在发生,如何平衡民族身份与语言身份,也是语言教育里要解决的问题。换个角度来看,当英语的强势地位已成事实,那么在一些能够力所能及的地方给予多民族、多元文化发展的空间,不啻为一项更符合社会发展、民族团结稳定的上策。所以,在基础教育阶段,英国的GCSE考试[3]中将少数族裔的民族语言作为一门外语课程考核,特别对那些移民的孩子来说,这是一次既能够继续学习本民族语言的机会,也是本民族身份能够在当地教育系统、社会认同上带来的利好,其影响是非常深远的,也符合英国国际交流、多民族杂居共处、多元文化交融碰撞的现实。


华裔孩子在周末补习汉语,阿拉伯裔孩子周末补习阿拉伯语,不同族裔的孩子利用课余时间补习本民族语言成为基础教育阶段常见的景象,这些周末语言补习学校在英国是一宗较大的教育产业。我们在考察访问中,遇到了一位四川籍的初中男生,他流利的英语、通畅的普通话和略显生涩的四川方言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人不禁感慨这样的孩子在这样的语言教育环境里,他将来的舞台也许不止于一国、一地。在另外一所以白人为主的学校里,几位正在准备A-level考试[4]的英国同学居然曾选修过汉语课,知道汉字是象形文字,虽然对那个遥远的国度还是知之甚少,汉语也止于最简单的“你好”,但因为准备GCSE考试而曾经尝试过学习的第二语言给予了他们看世界的新窗口。在谢菲尔德,还遇到过一位开披萨店的中年人,父亲是意大利人,母亲是法国人,他的法语、意大利语和英语一样流利,他认为自己是英国人,但是个不爱英语的英国人,当然这也并不影响他热情洋溢地在英国赚英镑。(图9:伦敦街头一家私人图书馆)


伦敦街头一家私人图书馆

  

英国的语言政策并不统一,不同的地区、不同性质的联邦都谋求适合本地情况的语言规划。威尔士语面临濒危时,将“保护”作为语言政策的核心理念,现在保护的成果正不断显现,威尔士不仅保住了,而且还在焕发出新的活力。苏格兰语日常说的人不多,但它并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只要碰到跟苏格兰历史、标志有关的地方,苏格兰语苏格兰的口音还是会成为凝结苏格兰情结的重要纽带。英格兰兼容并包不同的语言背景,让拥有不同语言背景的人及其后代,既能够自如地使用英语,也能够不忘记本民族的文化之根。保护、珍视与宽容,英国不同地区的语言政策执行的理念不同、态度不同,但成效不仅令人刮目相看,也让人不禁沉思。语言政策的理念对语言生活与个体认同所起到的作用功在后代、利在千秋。一个民族的文化与文明要想持续发展、不断前行,就需要结合历史与现实的真实状态提出有远见、有成效的政策理念。最终,民众和社会获益的是有归属、有认同、有胸怀、有希望的未来。


(杜晶晶,厦门大学嘉庚学院副教授,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教育教材中心副主任,福建省高校人文社科基地两岸语言应用与叙事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国家语委昌平一期、海外研修一期学员。主要领域为汉语词汇研究、教材语言研究、语言教育政策及语言能力研究等。)



[1]本段中引用的数据来源于此次研修项目授课专家威尔士圣大卫三一大学孔子学院(Confucius Institute at University of Wales Trinity Saint David)教师Ms Huws的讲义。

[2]苏格兰的盖尔语、低地苏格兰语本身也是英语系统中的一员,其与英语的融合、竞争和演变的发生也早于联邦的历史,本文不作展开论述。

[3] GCSE考试,General Certificate of Secondary Education,简称为GCSE,中文译为普通中等教育证书,是英国学生完成第一阶段中等教育会考所颁发的证书。

[4] A-Level考试,General Certificate of Education Advanced Level,是英国普通中等教育证书考试高级水平课程,也是英国学生的大学入学考试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