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杯]穿越秋冬的四季
撰稿： 编辑： 发布时间: 2016-11-16
（一） 冬迷
“喂，喂……”秋冬拿着听筒大声地喊，那边已经掉了线。医生拉起秋冬的手，说：“乖，我们回去。”秋冬睁着呆滞无神的眼睛看着地面，喃喃自语：“妈妈不来看我了，妈妈不来看我了，妈妈不来看我了……”医生无可奈何地摇头，神情悲伤。
进入了秋冬的房间，家徒四壁。有窗子，却装了铁栅栏和监视器，所幸阳光还能穿透玻璃。到处都是惨白，无限无垠，有一种视觉的玷污。秋冬瞅准了一个木箱，一屁股坐了上去，木箱吱吱呀呀地响。医生哄她“乖，坐会儿晒晒太阳，一会儿送饭来。”秋冬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门关上了，重重地响了一声，随后传来铁锁合扣的声音，最后归于静默。秋冬坐在那里，对着阳光傻傻地笑。不知何时，突然站起，用手抓阳光金黄的线条，一边大喊“抓住你，抓住你”，一边欢快地跳跃。脸上的呆滞一扫而光，无忧无虑地像个孩子。
秋冬踩在木箱上，手舞足蹈、不厌其烦地抓着永远也抓不住的阳光。转眼间，瞥见窗外的地上白茫茫的一层。秋冬把脸贴在窗子上，拍着手叫“好漂亮、好漂亮”。秋冬想要跃窗而去，去看看那片让阳光跳舞的天堂。于是，她拎起了木箱的盖子，狠狠地朝玻璃砸去。清脆的声音过后，玻璃碎了。门外传来慌张奔跑和铁锁开启的声音。秋冬把手伸在铁栅栏的中间，奋力地想要够到那白茫茫的雪片，然而失败。随即，秋冬被三只有力的手拽了回来。“白，白，白……”秋冬哭喊着，不肯缩回伸出去的双手，没命地挣扎。“秋冬，乖，秋冬，下来……”三个医生拉着秋冬，不停地哄、不停地劝，终于把秋冬弄了下来。雪地上有人傻呵呵地笑，有人指着秋冬说“笨蛋”。秋冬坐在窗边，看溅了一地的玻璃碎片，突然兴奋地喊“白，白，白……”，冲上去抓，三位医生措手不及，待拉开秋冬时，秋冬的手上被碎片刺出了伤口，殷红的鲜血像欢畅的河流顺着秋冬的胳膊肘滴下。“嘿嘿”秋冬傻笑，没有一丝惧怕，亦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二） 春峭
这天，有人来看秋冬。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染着栗色的头发，安静地站在隔离探病室里。
医生把秋冬送了过来，秋冬抬眼看了女孩一下，没有反应。
“秋冬”女孩儿轻轻地唤，“秋冬，我是夏晓菲，你还记得我吧？”
秋冬抬眼看了看夏晓菲，若有所思，而后仿佛想起了什么。
“夏晓菲，嘿嘿，夏晓菲，我记得你。夏晓菲，陪我折纸鹤。”秋冬转移了视线，不再看夏晓菲，手舞足蹈，不亦乐乎。
“秋冬，落离结婚了，就在昨天。”夏晓菲叹了口气，无力地说，“秋冬，落离娶的是秋夏。”
秋冬突然停住了，头缓慢地转向了夏晓菲。夏晓菲倒吸一口凉气。秋冬的眼睛里一瞬间流露出了极深刻的绝望。
“落离。哈哈哈哈，落离。”秋冬面无表情，却发出空洞的笑声，毛骨悚然。
医生奔过来扶住了秋冬，怨恨地对夏晓菲说：“小姐，我已经向你明确的表示过不要再刺激秋冬，她病得很严重。”
“可是，可是，我只是告诉她一个事实。她最爱的人和她姐姐结婚了。不告诉它你觉得公平吗？”夏晓菲说这些话时早已泪流满面。
“夏晓菲，哭了，你不要哭，你不要哭，秋冬会很乖的，秋冬不会再惹你们生气了。夏晓菲，哇……”秋冬也大哭起来。医生愣了，没见过这阵势。
“秋冬，你别难过。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拉萨，带你去香港，带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夏晓菲将秋冬揽在怀里，悲伤地说。
“好啊，好啊，你带我去。来，拉勾勾。”秋冬拍着手破涕为笑，伸出了小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夏晓菲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过了许久，医生拉着秋冬送回房间，夏晓菲看着秋冬离去，恋恋不舍。“秋冬，你一定要好起来，为了你自己。”夏晓菲在心里默默祈祷。
秋冬坐在惨白的床上，认真地喝下一种又一种药片。还是那片窗，阳光很明媚。秋冬端着杯子的手突然松开，指着窗外新抽芽的柳树，喃喃地唱：“树上的新枝发芽了，我家的小鸟又要回来……”医生惊讶地看着她。秋冬颓然地放下手，嘤嘤地哭起来，无比悲伤。医生扫干净摔碎的杯子的碎片，摇摇头，离去。门砰地关上，接着传来铁锁合上的声音。秋冬，与窗外的世界，割裂了联系。
（三） 夏盛
“让生命如夏花灿烂，让歌声如年华陨落，不朽的昨天，从生命中静静流走，我仿佛从没到过这世间。”秋冬在房间里，凌乱着头发，惨白着脸，站在床上高声地朗诵着不知谁的诗歌。
秋冬看窗外的柳树茂盛，笑得咧开了嘴。
最近的秋冬似乎好了许多，记起了许多事情，不再随性地哭、随性地胡闹。只是没有人再来看过她。夏晓菲，仿佛从这世上蒸发。很多时候，秋冬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那个被铁栅栏割碎的世界，似乎引起秋冬的无限遐想。医生来叫秋冬，说是出去走走。秋冬纹丝不动，好像一尊雕塑。医生无法，只得离去。
医生再一次的到来让秋冬很气愤。秋冬用怨恨的眼神看着医生，没有语言。医生说：“秋冬，家人来看你了。”秋冬想了想，随医生走了出去。
隔离探病室里，一男两女在等着，眼睛里装着太多的不耐烦。秋冬脱开医生的手，冲向那个男人。
“秋冬，秋冬！”一个年轻的女子挡在男人面前。
“啪”秋冬结结实实地给了女子一巴掌，“你是秋夏，我认识你。”秋冬狠狠地说。那一瞬间的神情，全然不像个病人。
“秋冬，你居然打你姐姐。”年老的女人指着秋冬没好气地说，“你住院花的钱都是你姐姐、姐夫出的，你居然还打她，你要不要脸？”
秋冬惊愕地看着年老的女人，喊了一声“妈”，颓然地坐下。
“落离，落离，你嫌弃我了。”秋冬谁也不看，嘴唇蠕动，惊恐地发出这样的声音。
“秋冬，你没资格。你姐姐是正常人，而你是个需要住院花钱的精神病人。你没资格要求落离，更没资格要求任何人。”秋冬的妈妈恶狠狠地说。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精神病，不是，你胡说，你胡说！”秋冬听完那一番话，双手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哭喊，显然受到了莫大的刺激。
医生把秋冬扶起来搂在怀里，而后叫了保安来。保安把秋冬的姐姐、姐夫和妈妈都赶了出去。走廊里依旧响着秋冬妈妈滔滔不绝的骂声。
“秋冬，秋冬”，抱着医生脖子的秋冬却已睡着。医生把秋冬抱回房间，坐在秋冬的床上等她醒来。
“秋冬，你看那扇窗外的景色，多像校园里的那片林阴。可惜，秋冬，你已不记得我。”医生喃喃自语。
秋冬忽然间喊着落离醒来。看到医生坐在身边，傻傻地笑，笑得无比明媚。
医生摸了摸秋冬的脸颊，说了声“乖”，起身离去。
（四） 秋别
刚刚入秋，清澈的秋。秋冬似乎特别喜欢秋天，喜欢看叶片从树上落下时那旋转的舞姿。
医生坐在秋冬的身边给她读诗，读聂鲁达的《大海》，镶嵌着浓浓爱意的大海。
医院已经批准秋冬到院中休息，因为她已经不会给别人带来伤害。医院特派医生保护她，以免出现意外。
秋冬似乎忘记了上次妈妈来看她的情景。只是有时，她会叫“夏晓菲，夏晓菲”。可是夏晓菲都没有再出现过。秋冬对医生说：“秋冬想夏晓菲了。”医生每次都哄秋冬说过了这一季夏晓菲就会来了。可是三季都过了，夏晓菲都没来。对秋冬来说，那个和她拉过勾的夏晓菲是唯一的希望，那个爱她的夏晓菲。
清秋的早晨是冰凉的，秋冬都会坐在柳树下看那些旧报纸，几个月或几星期以前的报纸。医生每次都陪着秋冬，做专职跟班儿。
那一天来得突然。秋冬突然指着报纸上的一张照片给医生看，医生大吃一惊。照片上染着栗色头发的女孩儿分明就是夏晓菲。下面的新闻中写着“市区发生一起五车连撞的特大交通事故。本市著名旅游杂志社的副总编辑夏晓菲小姐不幸遇难身亡。”医生一把搂过说不出一句话的秋冬，说：“秋冬乖，没事的，秋冬。”秋冬不停地说着“六月六日，六月六日，六月六日”，终流不出一滴眼泪。六月六日是秋冬的生日。新闻中还写着夏哓菲是往精神病院的途中遭遇不幸的。
一连几天，秋冬都不说话，不吃东西，偶尔喝点水挨着日子。医生心疼地看着秋冬，终于决定带着秋冬去医院顶楼的平台上散心。医生记得秋冬曾经最喜欢学校顶楼的平台。
秋冬站在平台上，看着天空，眼神贪婪。突然秋冬说：“刘宇，原来你记得。”医生吃了一惊，没有说出话来。“刘宇，谢谢你的照顾，可是你早该知道，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也要做，我不能让你在这儿待一辈子。”医生终于说话。
“刘宇，记得《神话》吗？我最爱听的歌曲，让我为之流泪哭泣的电影，我爱它们。”医生点点头。“可是我唯一的希望离我而去。夏晓菲，承诺带我去游山玩水的女子，终被我害了。”秋冬站在平台的边缘看着天空对刘宇说，“刘宇，你看那天空多美，你看那雁阵多美。”
秋冬指着蓝天对刘宇说；“我想起一句台词——再往前一步，就可以融入蓝天。”刘宇紧张地看着秋冬，有些害怕。
“刘宇，夏天我就已经好了，只是我想住在这里，想看着夏晓菲来接我。可是，她死了，她那么爱我，怎么可以离开我。”秋冬终于哭了起来，刘宇帮秋冬抹去泪水。“刘宇，我该对你说什么呢？”秋冬微笑着看着刘宇，忽然贴上去吻刘宇，吻得那么痴缠。过了许久，秋冬推开刘宇，说：“刘宇，那么，再见吧！”秋冬纵身跃下高楼，张开双臂，以飞鸟的姿势。
刘宇跑下去看到秋冬时，殷红的血液已浸染了大地，呈现刺眼的炽烈。警察把秋冬口袋里已被血染红的一张纸交给刘宇，上面写着——
“刘宇：
秋冬去找夏晓菲了，你应该祝她快乐。
秋冬觉得傻子是最快乐的，没有傻子的城市太寂寞了。
《神话》里有一句词：爱是永远的神话。
所以，刘宇，再见！
秋冬”
刘宇合上眼睛，把纸张撕成了碎片，散在风里，转身走出了纸蝴蝶的笼罩，没有回头……
立交桥的匝道上总有一个望着天空的傻子在微笑。傻子从来不和人说话，只是有时飞鸟经过天空时，傻子会说“秋冬，你该不会寂寞了。”